在鳳凰古城沈從文故居，我買了一本先生的《從文自傳》，在回程的火車翻讀著，仿佛又走進鳳凰，走進沈從文，他的過去，他的童年、他的所思所想，他那條象他思想一般清澈的河。“這雖然只是一個輪廓，但那地方一切情景，卻浮凸起來，仿佛可用手去摸觸。”——他回憶的是他過去的那個小城，我要寫的則是今天的鳳凰，一個陌生的途人對小城的感覺：煙雨朦朧的沱江、風(fēng)雨橋；江面的小舟和臨江的吊腳樓；古城紅砂石壘就的城樓、青石板鋪成小巷和蠟染的苗族服飾；懷著一些憂郁、帶著一些傷感的沈從文故居、墓碑……
　　我想，直到今天，鳳凰仍是一個“邊城”，一個湘西偏遠、緊鄰貴州的小縣城。
　　沈從文曾在書中所說：“一個好事人，若從一百年前某種較舊一點的地圖上去尋找，當(dāng)可在黔北、川東、湘西一處極偏僻的角隅上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名為‘鎮(zhèn)竿’的小點。”
　　這小點就是今日鳳凰的沱江鎮(zhèn)！
　　如今，小城建于清康熙年間的長約兩公里的古城墻已崩塌，原古城四門也只剩東門“升恒”、北門“壁輝”；而南門“靜瀾”和西門“阜城”早已是蕩然無存了。走在城墻上，可望到清澈的沱江、城墻內(nèi)外的民居和青石板鋪就的小街小巷。
　　我們的游程是從與城墻垂直的一條不過百米的小巷文星街開始的。這里有著頗有韻味的朝陽宮和很為知名的民國第一任國務(wù)總理熊希齡的故居。
　　我們首先來到朝陽宮。朝陽宮又名陳氏宗祠，建于民國四年，在臨街朱紅色的門樓兩邊，嵌著精美的浮雕山水畫。入門，一排低矮的橫梁壓在頭上，穿過橫梁來到青石鋪就的庭院，回過頭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橫梁上是一個精巧的古戲臺，我們正是從戲臺下方進到朝陽宮的。鳳凰人是喜歡看戲的，導(dǎo)游說，1982年，80歲的沈從文回到鳳凰，專門來這里看了一場儺堂戲，看著看著就禁不住淚流滿面。頑童時喜歡看戲、看熱鬧的他，15歲就離開了家鄉(xiāng)，直到80歲才又一次看到家鄉(xiāng)的戲，那情感該是多么強烈啊！
　　我不知道沈從文看的那場儺堂戲是不是這里上演的最后一場，只是現(xiàn)在，這里早已辟為“鳳凰書畫院”，靜得幾乎少有游人。庭院正面一棟三間的正殿上方，掛著鳳凰頗有名氣的畫家黃永玉先生題寫的“鳳凰藝院”四個字。離開朝陽宮，沿著文星街往北不遠，一條短巷的盡頭，獨門獨院，就是民國第一任內(nèi)閣總理熊希齡的故居。黑瓦木門，一方小院，后面是三間低矮的平房，幾個泥水工正在攪和著水泥，為他的故居修繕。
　　出文星街，沿著沱江邊的古城墻東行不到100米，我們來到北門。北門外是沱江虎嘯灘，灘上有一塊塊石頭墩子，間隔4、5米遠，墩子之間放上幾條長木，一個個連接起來，便成了人們過江的“橋”。但當(dāng)?shù)厝瞬⒉环Q其為“橋”，而叫做“跳巖”，并因此形成“北門跳巖”的景觀。跳巖上的木條很窄，僅能一人通過，兩人對面時，總要小心翼翼的避讓，或是擠在巖石上，等對面的人通過后再走。當(dāng)有人掉下水時，引人歡聲一片。
　　從北門，我們沿著城墻一直走到東門，一路欣賞著城墻兩側(cè)黑瓦白墻、屋檐飛起，很有特色的民居。導(dǎo)游引我們繞過東門，上到旁邊的虹橋，鳳凰美景“溪橋夜月”寫得就是這里。
　　虹橋是一座南北走向、橫跨沱江的石拱風(fēng)雨橋，建于明洪武年間，三拱兩墩，規(guī)模宏大，它恒古中帶點優(yōu)雅、滄桑中帶點飄渺，遠望意境悠遠。沱江自東而西穿過虹橋，隨著沱江望去，近則，是懸在沙灣巖石上一排排吊腳樓，熙熙攘攘與虹橋上的風(fēng)雨樓連為一體，在江面上留下隨波漂浮的倒影；遠則，是霞霧中的遐昌閣、萬名塔，以及淡淡的點點小舟，依著鳳凰小城的青山云樹。這該是多么美麗的一幅畫卷呀！
　　沿著江邊漫步，游覽了沙灣盡頭的遐昌閣和萬名塔后，導(dǎo)游做了一個絕好的安排，沿沱江漂流，直去沈從文墓地的聽濤山。 　　
　　沱江，沈從文無疑是喜歡的，這里曾留下他童年多少樂趣。他的天真、頑皮、逃學(xué)、說謊，也大多與這水有關(guān)。“學(xué)塾為了擔(dān)心學(xué)童下河洗澡，每到中午散學(xué)時，照例必在每人左手心中用朱筆寫一大字，我們尚依然能夠一手高舉，把身體泡到河水中玩?zhèn)€半天，……我感情流動而不凝固，一派清波給予我的影響實在不小，我幼小時較美麗的生活，大部分都與水不能分離。我的學(xué)?？梢哉f是在水邊的。我認識美，學(xué)會思索，水對我有極大的關(guān)系。”嗚呼！沱江，它清澈的江水，把我們從沈從文的童年一直送到他離去的地方…… 　　聽濤山，一座緊臨沱江的清秀小山，距鳳凰縣城一公里半，順江漂流不到20分鐘就可抵達；這里既有山風(fēng)松濤，又有江水急流，山水之間，清風(fēng)呼呼，沈從文的墓葬在這里，似能聽到鄉(xiāng)音，感到鄉(xiāng)情，淡泊平生，重歸故里，老人應(yīng)該如愿了。
　　望著腳下的沱江，又仿佛聽到沈從文童年洗澡時歡快的嘻笑聲，“這條河水有多少次差一點把我攫去，又幸虧他的流動，幫助我做著那種橫海揚帆的遠夢，方使我能夠依然好好的在人世中過著日子。”
　　可是，如今，這條河已將先生遠遠地帶去了……
　　離開聽濤山沈從文墓地，我們順著沱江，沿著過去的那條狹窄的官道走回小城。經(jīng)準提庵（江心禪寺）、奪翠樓、東門和擺滿蠟（扎）染等苗族服飾的熱鬧小街，最后來到中營街10號，這里就是沈從文故居。
　　沈從文祖居據(jù)說在貴州，他祖父曾作過貴州總督，后遷居鳳凰江家坪，之后再遷到鳳凰縣城的沱江鎮(zhèn)。這座故居就是當(dāng)時他祖父為官時所置辦的，至今也已有百多年歷史了。故居不大，低矮的四合院正中是一方小天井，圍著的八間舊屋里，陳列著沈從文生平的照片、文稿手跡和他各種版本的著作，正屋中堂掛著一幅他的素描畫像，左側(cè)廂房是他過去的臥室，雕花的木窗透著湘西的風(fēng)情。1902年沈從文誕生在這里，并在這里度過了他的童年。15歲時，沈從文離開了這里，離開了鳳凰，故居也幾經(jīng)易主，1982年沈從文重回故鄉(xiāng)時，這里還住著其他人家。直到1988年，當(dāng)?shù)卣刨徎卮宋?，重新修?fù)，并掛上了"沈從文舊居"的匾額。
　　"我就生長在這樣一個小城里，將近十五歲時方離開。出門兩年半回過那小城一次以后，直到現(xiàn)在為止，那城門我還不再進去過。但那地方我是熟悉的?，F(xiàn)在還有許多人生活在那個城市里，我卻常常生活在那個小城過去給我的印象里。”在沈從文那本自傳里，他這樣眷念般地寫道?，F(xiàn)在想起來，似乎引我尋覓、并一路陪伴的，正是他這種對鳳凰的眷念之情…
　　這是到鳳凰的第三天了，當(dāng)晚我們將離開鳳凰返程。大家都打算利用最后一天逛逛小城，吃點當(dāng)?shù)氐拿牢缎〕?，再買些蠟染的絲巾、挎包之類的苗族服飾，或鳳凰盛產(chǎn)的獼猴桃，而我則想再看看與沈從文有關(guān)的地。和南長城?！　∮谑窃谝晃粚?dǎo)游的帶領(lǐng)下，我來到文昌閣小學(xué)，那是沈從文讀過的小學(xué)。文昌閣小學(xué)創(chuàng)辦于清末光緒年間（公元1904年），至今也近百年了。1982年5 月，沈從文回到鳳凰第三天就來到這里，當(dāng)他走到老師辦公室時，向里面所有的老師行了一個鞠躬禮。老師們甚感過意不去：“你是這里的前輩，我們應(yīng)向你敬禮才是。”他說：“我以前是這里的學(xué)生，現(xiàn)在還是這里的學(xué)生，學(xué)生理應(yīng)向老師敬禮的。”他看到門外許多小學(xué)生在探望，就招呼大家進來，“我們都是同學(xué)嘛！"，一片眷戀之情讓人肅然起敬。
　　下午，我登上南長城，南長城只是山頭的一個碉樓和與其相連的一段城墻，它們用一塊塊青石板砌筑，雖是斷壁殘垣，但是居高臨下，仍能感受到它的巍然。與中國北長城東西走向不同，南長城則是南北走向。它綿延190多公里，其中在鳳凰境內(nèi)就有近100公里，繞山跨水，扼守著云貴高原通往湖南的一道道關(guān)口。
　　我用我那部老式的Nikon，留下了巍峨的碉樓，留下了古老的石板寨、留下了遠去的沱江和苗族女孩甜美的笑容；當(dāng)我透過鏡頭向鳳凰望去，遠處只是一片霧靄，但我似乎仍能看到那小城，那城樓、跳巖、吊腳樓、風(fēng)雨橋……一切的一切，我又想起沈從文的那段話：”這雖然只是一個輪廓，但那地方一切情景，卻浮凸起來，仿佛可用手去摸觸……”。